Lifestyle11.04.2021

《浪跡天地》女導演趙婷專訪:當失去一切後,如何重新定義自己?

本年度最矚目的獨立電影《浪跡天地》(Nomadland)未上映已轟動全城,除了電影在國際大獎中屢獲殊榮,導演趙婷 (Chloé Zhao)更成為首位於金球獎奪「最佳導演獎」的華裔女導演。她一手包辦導演、劇本改編及剪接,與拍攝團隊在旅途上邊走邊拍,往地平線以外無盡地探索,以遊走公路的鏡頭訴說一名邊緣女性以露營車浪跡天涯的動人故事,帶領觀眾走入現代遊牧民族最真實的人生。

Text: Moli Ng  Interview: Elaine Lipworth  Photos: Telluride Drive-in Premiere & 20th Century Studios

浪跡天地 nomadland 趙婷 金球獎 遊牧人生

《浪》講述女主角 Fern(由奧斯卡金像影后 Frances McDormand 飾演)面對丈夫去世及家鄉小鎮的滅亡,決意離開熟悉的一切,駕著露營車走上無邊無際的公路,躍進未知的世界。電影引人入勝之處,在於團隊一直緊隨遊民的步伐,以半即興拍攝方式捕捉遊牧生活的真實一面,更起用非演員的「真。游牧民族」。趙婷並非要為他們找一個終點,而是探討他們的故事,同時為大家送上一趟尋找自我的旅程——當一無所有時,當不得不離開舒適圈時,你如何重新定義自我?在一次訪談中,趙婷分享了《浪》片拍攝過程的深刻經歷,以及從現代遊牧者身上獲得的啟發。

E:Elaine Lipworth   C:Chloé Zhao

E:《浪跡天地》的核心故事是甚麼?

C:這部電影講述一名婦女失去了在城鎮、在社區的生活方式,被迫獨自冒險。我們著手描述她穿越不同風景的旅程,以及她在旅途中如何遇見各種有趣的人。

E:電影的特色在於許多非專業演員直接「飾演自己」,他們是真正的露營車居民和游牧民族。這個決定的背後有何原因?

C:這是為了建立一種生態系統,為了讓 Frances 與其他人融為一體,電影看起來並不像荷里活大片。過程甚具挑戰性,因我們還要配合游牧民族以及其時間表,而他們的時間並不固定。因此在製作階段,我們建立了一個有效的生態系統,一旦上路,各種事情就自然而然地發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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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:你似乎採取了自然主義的方式,使非演員無縫地融入電影情節。你如何在虛構電影中實現紀錄片般的真實性?

C:從一開始,問題就在於:如何將這些角色融合到電影中,同時讓Fern帶領觀眾走進電影?我們想照亮這些人的生活、引起觀眾關注,需要像 Frances 這樣的表演作為主持。但我們不希望她的旅程淹蓋了其他角色的色彩和亮度。我們需要他們和諧共存,這是挑戰,也是我們希望達成的目標。

E:真正上公路的感覺是怎樣的?

C:當你製作公路電影時,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,你可以隨心所欲。與過去的電影相比,這次的製作預算更大,促使我當上一名美術指導。我能夠在舞台上搭建露營車的內部,讓我作為導演有更多選擇,可於露營車內拍攝有趣的照片。我們訂下規則:不會拍攝非真實的事物。我們在一年中選定合適的時間,前往電影中的所有地點作實景拍攝。我們為自己設下多種限制。結果,攝錄機的移動令人置身其中,感覺像進入了這些人物的世界。

E:電影效果出眾,是因為你同時擔當編劇、導演、製作和剪輯嗎?

C:我樂於領所有功勞(笑)!對我們而言,這純粹是我們決定要做的事情,因當中存有許多不同的挑戰。一方面,我們知道幾乎沒有時間拍攝,因我們必須貫穿所有季節才能拍攝一切真實的東西,例如「橡膠流浪人大會」;而且我們不知道這些游牧民族不參加聚會時會到哪裡去。有時候,親力親為反而更輕易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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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:拍攝這套電影時,最大的挑戰是什麼?

C:就是要努力趕上。有人發給我一段錄影了我們的視頻,片中我們從一個露營車的停車場到另一個汽車旅館和另一個加油站。你只要坐上露營車就離開了,把一切與你有聯繫的人都拋諸身後,一次又一次地重複。當每週如是,情感上會筋疲力盡。

E:這個故事可套用到世界其他地方嗎?還是它本質上只屬於美國?

C:我認為故事的主題和精神與世界各地或任何生活領域均息息相關。這個故事著眼於一個問題:「當你失去了定義自己的一切時,能否再次找到自己?」但與此同時,這部電影也有典型的美國特色,也是我鍾情的地方——美國公路本身,以及電影中的風土人情,它們是美國西部文化先驅的一部分。這是我所愛的美國。這段歷史充滿痛苦,但也充滿了寬恕、共存和人們攜手生存的故事。這是舊西部的精神,直至今天依然是公路的精神。在中國或其他類近的省縣並不會發生這種情況。這就是我對美國的熱愛,以及在這裡拍電影的原因。

E:你在游牧民族身上;至少在你遇到的人中有何發現?

C:有些人屬於公路,他們屬於那種生活方式,例如游牧部落正是如此。此外,還有其他人需要上路,因為主流社會把他們擱在一旁,他們必須找出另一種生活方式,並找到一定程度的舒適。我認為 Fern 內心是個游牧民族,對此並無浪漫幻想。她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過著某種生活方式,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,一旦失去了一切,這可能會變成一場悲劇,但她有機會重新發現自己。她選擇了旅途中的生活。這並不代表這種生活是輕鬆的,但這是她內心的依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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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:Fern的故事雖帶著悲傷,但她的旅程也是樂觀和充滿希望的,對不?C:是的,Fern 在大自然中找到社區,她在曠野、岩石、林木、星星及颶風中演變,還找到了自己。重要的是,不要為對此生活方式感興趣的人帶來錯誤的憧憬;這條路不適合膽小的人。故事帶出的是,假如我們能在孤獨中找到寧靜,仍可擁有豐盛的生命。”

E:透過電影,觀眾對世界有何發現或得著?

C:觀眾可以帶走他們想從電影帶走的東西。我們從電影中看到一些人面臨的困難,也看到了力量和喜悅。我希望他們感到失落(因為當中有悲傷),並希望觀眾也對 Fern 和這些人的冒險感到興奮,例如撐獨木舟及建房子。當中可能存在的政治和社會信息都並不重要。每當拍電影時,我總想讓家人回到中國,他們不會說英語,也不太在乎美國發生的事情,希望他們能觀看及連結這些角色。為此,我將重點放在普羅大眾的人文故事上。本質上,《浪》涉及將我們團結在一起的所有事物,這是個關於友誼和愛的故事。